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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海文学社“记忆·中秋”诗文云沙龙丨山中秋月鸣(阿占)


《 山中秋月鸣》  朗诵:阿占

山中秋月鸣

文/阿占

入山之前,我一直以为中秋时节最好的去处是海边。堤坝探入深蓝深处,我在上面跳起玄妙的舞,脚下是涌动的潮水,头上是明晃的月亮,它们组成了光明的路,一直通到天边,很应《二十四诗品》里的那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直到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枚山中秋月,我方才顿悟,月银洒落山体比浮于海面更瓷实,也更深沉。当月光沿山体的走势流淌,只有汩汩的水声和沥沥的风声。一切相似的情感纷至沓来,幽微的,恬淡的。迎着漫山漫天的珠玉清朗,我竟然生出了透明的翅膀,与候鸟一起,与种籽一起,飞往史前,去拜访山体升起的时间。

月亮移动,山影也在移动。山影不是黑色的,山影明透如靛蓝和青紫。月亮低垂下来,又圆又大,所有细节都能被照见,透熟的浆果、空巢的蜂窝、坠落的独鸟,已经披上了堪堪的银箔。

凭借着风送来的气味,我猜测西坡有很多覆盆子。它们通常被作为药材使用。每到麦黄时节,山野路边随处可见,个头儿比桑葚小,也不像葡萄那样成串,又因为枝上多刺,每次吃起来都难以尽兴。山葡萄只在山顶出现,浆果成熟以后转为黑色,表面密布白色果粉,别有“秋华度青霜”的意境。中秋时节昼夜温差加大,糖分子在山葡萄的体内疯狂集聚,终于散发出迷醉之气,老人们说,从前都是用它来酿酒、制醋、晒葡萄干。

亟待月过中天,虫鸣声骤起,犹如裂帛一声清厉划响。一部秋声赋,半部是虫鸣,虫儿们弹唱的是交欢的歌,繁衍本能让它们使出浑身解数,啯啯嘁嘁哧哧喁喁嘀嘀吱吱咭咭,粉墨登场,去抢夺更多的交配权。中秋一夜,也许快乐至死,虫儿们的歌声化做山谷里的回响,躯体变成空壳,或随风飘散,或辗转成泥。

一个朝代就这样过去了,只有虫卵在土中过冬,来年破春而出,栖息于谷物田间或草木丛中,吃豆科植物的嫩茎与娇果,疯长于暖风的吹拂,秋色才黄便气血两旺,因为怀有强烈的性欲,彼此间互不相让,如此这般再赴一次生死。

我只须借虫鸣洗耳,领受万马攒动,万箭齐发,终于不可收拾。山里古有“十三秋虫”之说。蟋蟀、黄蛉、金蛉子、蝈蝈……若有个好闲的祖辈,留下几件有年岁的蟋蟀罐、黄蛉盒之类的文玩器具和秋虫把玩的传统基因,也是珍贵的秋虫读本了。只可惜,我是大海的臣民,而非山鬼的子孙,这当口并无任何关于秋虫的卖弄,唯一能翻出的家底,就是白居易的“西窗独暗坐,满耳新蛩声”,张来的“晚风庭竹已秋声,初听空阶夜蛩鸣”,范成大的“璧下秋虫语,一蛩鸣独雄。自然遭迹捕,窘束入雕笼”,陆游的“万物各有时,蟋蟀以秋鸣”,郭麐的“络纬啼残,凉秋已到”,徐卓的“乡国三千里,寒蛩总一声”……

山里中秋夜,每个意象都是一首远古的诗。虫鸣铺展成天籁,是共同的“诗眼”。再赏半边微风,三点疏星,就是这天下的全部。在自然的王国里,我像个饥饿的人,折一张开阔的琴叶榕叶子,包一片月光,夹入唐诗,手法极其谨慎,悲怆的意味全在温柔里,生怕弄痛了它,否则我会想起那些已经被弄痛了的爱情。

(作者简介:阿占,本名王占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学作品十余部,小说散文见于《中国作家》《新华文摘》《小说月报》《小说选刊》《芒种》《山东文学》《光明日报》等报刊,获泰山文学奖,入选“2019中国当代文学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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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任炳和

责任编辑:单蓓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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