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家门口的楼道墙面上被贴满乌七八糟的小广告，每天看着这些小广告进家、出门，会是怎样的体验？近期，多位网友在青岛日报社观海新闻客户端“直通12345”栏目留言，反映小广告“霸墙”，严重污染生活环境，呼吁有关部门彻底治理。
小广告问题由来已久，既是市民厌恶的城市乱象，也是屡屡清理、反复回潮的城市治理顽疾。如何建立预防、治理的长效机制，既是民生所需，也是提升城市治理能力绕不过去的“坎”。针对网友留言，本报记者近日深入部分楼院、社区现场探访，并与相关部门、专家学者面对面，详析问题来龙去脉，探讨通过法治、机制及智能化手段根治小广告问题的可能性路径，希望对推动这一老大难问题解决有所助益。
记者探访
李沧区西山花苑：单元门洞开 小广告猖獗
10月11日，网友qE6kK6在青岛日报社观海新闻客户端留言，反映李沧区李村街道西山花苑小区居民楼单元门损坏严重，门常年开着，楼道内居民家门口墙面小广告泛滥，希望街道和社区帮居民解决难题。该留言还配发多张楼道小广告的图片。
李沧区西山花苑小区楼道内张贴“禁止乱写乱画”标识。
近日，记者在西山花苑小区探访看到，居民楼各单元的大门几乎全部处于打开状态，外来人员可随意进出。记者随机进入一栋单元楼，看到各类小广告遍布墙面，部分“无处安身”的小广告竟贴到了住户的防盗门上，甚至贴到业主的“福”字或“喜”字上。“楼梯的上面、下面也都贴着广告，不管抬头、低头，全是这些广告，年年清理，年年贴。”一位业主说道。有业主还在自家大门外贴上了“禁止乱写乱画”的警示语。
记者在该小区多处单元楼道发现，墙面不少纸质小广告被清理后，留下一块块浅黄色的胶印，而油印广告就被覆盖在刷过的涂料下面，不少墙面留下了清理小广告带来的一道道划痕。“每年都会定期进行清理，也会通过监控查看张贴广告的社会人员，但始终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小广告的问题，尤其是近年来出现油印小广告，清理难度很大。”一位物业工作人员说道，目前治理小广告以清理为主，但清理之后会被再次张贴，陷入一个“张贴、清理、张贴……”的怪圈。
市北区敦化路73号：清理行动不彻底 僻远楼座“遇冷”
“前期小区进行了小广告清理，并粉刷楼道墙面，但小区4号楼和5号楼多个单元始终没有进行清理，现在楼道内很大墙面都被小广告覆盖。”近日，家住市北区敦化路73号的王先生向青岛日报舆论监督热线反映，小区清理小广告行动不彻底，遗漏多个单元和楼座。
市北区敦化路73号小区楼道内贴满小广告。
根据市民提供的线索，记者近日来到敦化路73号小区实地探访，发现小区4号楼和5号楼位于小区东南角，背靠海泊河。与靠近敦化路的其他楼座相比，此两栋楼稍显“偏僻”。
进入5号楼二单元，记者发现楼道门口墙壁上的小广告并不多，多是清理广告后的痕迹。但上至二楼后，原本洁白的楼道墙面成了“大花脸”，住户防盗门两侧及楼梯两侧墙壁几乎被广告完全覆盖。“我们这里是开放式老小区，街道、社区将其他单元楼广告都清理了，可这个单元清理得不彻底。”王先生说。记者沿楼梯步行至顶楼，楼道内小广告始终没有减少，不少广告还贴到住户家的防盗门上。
走出5号楼二单元，记者又来到1单元和3单元楼道探访。这两个单元楼道内的小广告也没有被清理，各类纸质、油印广告“铺天盖地”。“二楼以上楼道都是这种情况，以前每年街道、社区会过来清理一下，但今年不知为何漏掉了我们。”一位住户说道。
根据王先生的反映，记者随后又来到4号楼几个单元楼道，发现小广告同样没有被清理。
而记者在该小区3号楼、6号楼多个单元发现，楼道墙面的小广告已被清理掉，粉刷了白色涂料，虽然隐约还能看到广告痕迹，但整体效果与4号楼、5号楼有很大区别。“同一处小区内，清理时为何要漏掉这两栋楼？”王先生对此颇为疑惑。
话题探讨
制度待完善 治标难治本
乱贴乱画“小广告”常被称为城市“牛皮癣”，是市民投诉的热点，也是城市管理部门的治理重点。但在实际执法治理过程中，往往是市民投诉，社区、物业清理，然后社会人员再张贴，“清理、张贴、再清理、再张贴……”小广告治理陷入清理怪圈，而这样的循环治理过程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换来的也仅仅是楼道短暂洁净。
老式开放楼院是小广告泛滥的重灾区。《青岛市市容和环境卫生管理条例》第十一条规定，居民住宅区，由居民委托物业服务企业负责；未实行物业管理的居民住宅区，由街道办事处、镇人民政府负责。“老旧小区大多没有物业公司进行服务，按规定应当由街道负责，但具体执行起来还存在一定的难度。目前街道多依靠发动市民及志愿者进行清理，是一种自觉行为。”市城管局市容环卫大队工作人员说。
市城管局市容环卫大队作为治理小广告的执法单位，与区市的环卫中队是业务指导关系。“我市每年都会组织小广告清理行动，但没有固定的时间点，定期清理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市北区某街道城管办工作人员介绍，遇到重大活动，就要组织街道社区党员及志愿者进行清理。现在楼道小广告多为油印方式，需要覆盖多层涂料才能与墙体颜色保持一致。
“市级层面应建立高位协调机制，除了城管部门的执法，明确街道社区如何管理，是否可以购买社会服务？甚至培养志愿者队伍等，都需要完善而详细的机制保障。”市城管局工作人员称，同时要发挥好部门联动的作用，市场监管部门要清查小广告的印刷源头，公安部门查处涉及黄赌毒类小广告，而针对物业不作为、不清理问题，物业管理部门要进行行业监管。
广告号码停机，有效但不根治
多位网友在观海新闻客户端“直通12345”栏目留言，建议将小广告上的通信号码进行停机处理，从源头上惩治张贴小广告的人员。
“我们会告知当事人在什么位置张贴了小广告，责令其限期进行广告清理或者接受中队处罚。有些电话号码绑定了其他服务，当事人会依法接受处理，并将小广告清理干净，停机号码恢复使用。”市城管局工作人员说。
2015年，市城管局、通信管理局和运营商建立了小广告通信号码暂停机制。按照《山东省城镇容貌和环境卫生管理办法》，从上合峰会期间至今，市城管局依法暂停乱写乱画小广告通信号码6000个。今年1月至8月，各区市综合执法部门共依法通知通信企业暂停使用乱写乱画小广告通信号码820个；9月，依法暂停使用号码384个，对乱贴小广告发挥了一定警示震慑作用。
暂停小广告通信号码是一种有效手段，但也存在一定的“盲区”。第一，如果小广告使用的号码是网络电话号码或外地号码，通过本地的运营商无法进行号码暂停。第二，暂时停机后，小广告人员很快会更换号码后继续张贴广告。第三，按照法规政策，号码只能暂时停机，不能永久停机。
服务不到位
清理成本高
楼道内小广告多集中在老旧开放小区，这些居民楼设施老旧，水电气暖出现故障的频率相对较高，对开锁、搬家、家政、疏通下水类服务有较多需求，同时缺少完善的物业服务。而且，居于此类楼院的居民多是老年人，通过智能设备或者上网获取家庭维修信息的能力相对较弱。这些问题叠加，导致老旧楼院成为小广告泛滥之地。
为加强管理，很多老旧开放楼院都加装了单元门，功能之一就是防止外来人员随意进出。但此类单元门安装之后很多失去了“门”的意义。“不少楼道单元门常年敞开着，为张贴小广告的社会人员进入楼道提供了便利。其中，有些是居民故意用石块将门挡住，不让其关闭，以方便进出；还有的单元门长期故障，无法关闭。”市北区即墨路街道城管科工作人员说。
另一方面，传统的“张贴、清理、再张贴、再清理”循环清理模式对街道社区或者物业公司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以李沧区李村街道西山花苑小区为例，物业人员介绍，小区有75个单元，共450层楼，若要全部刷一遍楼道，5公斤一桶的涂料需要450桶，这仅仅是物料的支出。花费更大的是工人的工资，每天每人100元至200元。“楼道已经粉刷很多次，公司对小广告清理投入很大。但是，往往刷到最后一个单元时，粉刷过的第一个单元楼道内又被贴上了。”只依靠物业公司粉刷，很难取得好的治理效果。
破题路径
健全部门联动 加大惩戒力度
针对城市小广告屡禁不止的问题，市社科院副研究员刘振磊认为，相关部门需要加大惩罚力度、执法密度，在社会上形成对乱贴广告重罚的氛围。“严格依法处罚，充分利用停机警示、行政罚款等方式，对非法张贴小广告行为实施处罚；对于多次处罚仍不断重犯的，可以考虑列入社会信用记录进行惩戒。”刘振磊说。小广告张贴人员流动性强，张贴行为隐蔽，仅凭综合执法部门的力量很难做到大范围高效布控，这就需要提高乱贴广告付出的法律代价，用法律的强制力和震慑力倒逼张贴广告人员退出此行业。
青岛市政协委员、普华永道中天会计师事务所青岛分所总监谭磊则建议，相关部门在调查取证的基础上，对于非法业务采取严格的执法手段，吊销其经营许可；对于其他业务，根据小广告信息中显示的通讯号码，通知号码使用人接受处理，限期责令清除。对逾期不自行清除的代为清除，所需费用由当事人承担。
作为治理小广告的执法单位，市城管局市容环卫大队工作人员强调发挥联合执法作用，建立健全小广告治理部门联动机制。一方面，利用停机警示手段，及时将查处的小广告号码移送通信运营商予以短信警告和停机封号，同时定期公布曝光停机号码和执法办案情况。另一方面，借鉴深圳、天津等地经验，试点建立综合执法、刑事司法的“两法”衔接联动机制，由公安部门配合、保障综合执法部门开展执法办案，对查处的小广告，在做好清理作业和设施修复等费用评估和价格认证的基础上，对符合条件的，移送公安部门给予治安处罚，情节严重的甚至可以入刑，提高执法震慑力。
服务民需 群防群控
城市小广告是由来已久的老大难问题，在多部门处罚合力下，诈骗、色情类小广告已越来越少，而生活信息类小广告却陷入难治怪圈，如通下水、开锁等。对此，市委党校副教授刘晋祎认为，对开锁、搬家、投下水等有居民需求的信息，可按照互惠互利原则，以公开招投标方式，或实行企业冠名制，设立免费或微利信息传播平台，所获资金作为小广告治理经费来源。可在老旧小区设置便民公共信息栏，为合法合规的便民服务类广告提供定点发布空间。
一方面，街道社区提供必要的民生服务信息来源；另一方面，对于楼道小广告清理，要引入多中心治理，立足群防群治策略。刘振磊认为，小广告泛滥反映了居民在公共事务参与上的不足。在中长期治理上，应当更加强调社区居民的群体力量，提高社区内部的自主治理能力，组织居民群众、商家业户、院校师生参与小广告清理志愿活动和“无小广告楼院”创建活动。只有强化居民的自主意识和公共意识，通过群众合力监督才能有效预防小广告在公共场所的泛滥。
同时，加强对居民的宣传，让居民能对发现的情况及时举报或提供证据，协助城管部门执法；引导群众对非指定区域以外的广告不看、不信、不用，从本质上取缔小广告背后运营单位的经营空间。
外地做法
深圳：费用超5000元按刑事案件处理
深圳市城管局制定了《查处违法张贴、涂写、刻画行为的操作指引(试行)》。其中有一条重要创新性措施：经价格认证中心认证，清理小广告费用超过5000元的，以涉嫌故意损坏公私财物行为，移交公安机关按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有关规定处理。清理小广告费用评估低于5000元的，移交公安机关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处理。青岛市第四批赴深圳体悟实训干部孙凯升认为，深圳市治理小广告惩治措施力度大，对张贴人员能够起到较大的震慑作用。
2019年，哈尔滨市出台《乱贴乱画小广告治理工作实施方案》。其中提出，对违法张贴和喷涂小广告屡禁不止的企业或行为人，在依法处罚的基础上，纳入失信“黑名单”。同时，建立案件速查制度。各相关单位及时受理乱贴乱画小广告举报案件，第一时间现场取证、调查并及时处理，及时反馈。对正在实施的乱涂写、乱张贴小广告行为，及时制止，涉及违法犯罪的，抓获违法行为人，移交公安部门进行深入查处。
点评
用好“三板斧”根治老大难
乱贴乱画小广告可谓由来已久，深受诟病，却屡禁不止。分析其成因，不外有二。
一是有所需求。老旧小区缺乏完善的物业管理服务，居民家里下水道堵了、钥匙反锁在家里进不了门……急需疏通管道、开锁等家庭维修类服务，年轻人此时会用智能手机、网络、各类便民电话等搜索相关信息，尽快找到靠谱的服务提供者，但不少老年人对新技术、新渠道较为陌生，情急之下，往往会拨打印在家门口楼道墙上的小广告电话，寻求“便捷”服务。而这种需求，便是各类小广告虽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却仍“顽强”存在的“土壤”。
二是监管无力。目前治理城市小广告大体有两种方法。第一种，给开放式楼院装上安全门，让张贴小广告的社会人员无法进入；第二种，对小广告上的通信号码实施停机封号。但在具体操作过程中，此两法均效果不理想。于是，非法张贴、喷涂小广告的企业或个人与监管者玩起“猫鼠游戏”，执法部门和街道社区前脚刚刚清理了楼道墙面、刷上涂料，小广告张贴者后脚即悄悄潜入，密密麻麻的小广告堂而皇之地再次霸占洁白墙面。
如何根治这一顽疾？城市治理难题终究需要通过法治方式和不断提高治理能力来攻克。一些专家学者和部门已在完善法制机制、提升监管水平、采用新技术提高防治能力等方面进行积极探索。希望各方努力尽快取得进展，收获成效，让居民不要再与小广告相伴回家。（青岛日报社/观海新闻记者 邱 正）
责任编辑：李婧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