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一位渔夫在马赛海岸发现渔网中有一条银制身份手链,上面刻有圣埃克苏佩里的名字,五年后,人们打捞起了他的飞机残骸……1944年,44岁的圣埃克苏佩里正是驾驶这架飞机,消失在天空,一如使他获得盛名的温柔纯真的小王子,在地球看过44次日落之后,又回到了他的B-612星球。这本全球畅销的童话书精准预言了作家本人的死亡,圣埃克苏佩里成为传奇。
斯泰西·希夫试图在圣埃克苏佩里的传记《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中还原传奇作家真实而不凡的一生。这位凭借为纳博科夫夫人所立之传捧得普利策传记奖,又以对埃及艳后的书写获得美国笔会奖的“当代美国极具诱惑力的非虚构类作家”,向我们讲述了一名飞行员如何成为作家,写出一度被世人低估了价值的《小王子》,一位热爱冒险却像个脆弱的孩子的贵族如何担任空中邮差,“隐居”沙漠和大海之间,并最终坠落于二战的战场……
听过他讲故事的人无一例外都不会忘记
6月29日,圣埃克苏佩里将迎来他121周岁诞辰,自从他1944年消逝天际,身为“小王子之父”的他其实从未被遗忘。
《小王子》被译成300多种语言。人们将里昂国际机场更名为圣埃克苏佩里机场,将他出生地所在的街道更名为圣埃克苏佩里大街,将他那张普通到甚至有些笨拙和秃顶的圆脸印在五十法郎纸币上,最易被理解的,是将一颗行星以他的名字命名……所以,著名的传记作家斯泰西·希夫是在写一位尽人皆知的公众人物,这位公众人物身后要比生前获得更多的膜拜和礼遇,然而人们真正了解圣埃克苏佩里吗?
希夫这样描述圣埃克苏佩里的外貌特征,实际上每个人对他的描绘都相差无几:一个笨拙的、有些秃顶的大个子;圆圆的面庞,目光恍惚,上翘的鼻子在说到兴奋的话题时会微微颤动,眼皮厚重,眼里闪着光。他符合人们对“决定很多人命运”之人的印象,而他的身高和贵族姓氏无疑强化了这种印象。但没有人提到他脸上清晰可见的疤痕,一处拉扯着左眉,使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猜疑的表情,另一处则牵动着微笑。他给人以健康有活力的印象,他在聚光灯下表现得很好,从不会让自己的欣喜变为骄傲。
这样一位其貌不扬、坚实地站在地上的作家,怎么会是那个熟悉天上的事、创造了拥有敏感柔弱灵魂的小王子的作家?而他的确是一位擅于讲故事的作家。所有听他讲述故事的人们都被他讲演时的滔滔不绝所征服,而他并没有使用丰富华丽的辞藻。希夫是这样描写的:“他的声音平淡而微微颤动,这种声音使他精准的形象生动起来,像他的一位作家朋友描述的那样:‘如果他的故事是冷的,那你就感觉冷,如果是热的,那你就会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晚餐时他激情四射地讲述在利比亚沙漠中险些渴死的故事,听众入了迷,感同身受好像也脱水了,瘫坐在椅子上。凡见过他的人都忘不了他。”
哪怕只读过他成名作的读者也不会忘记他。据说《风沙星辰》1939年斩获法兰西学术院小说大奖之时,波伏娃曾把它拿给了萨特,两人认为,圣埃克苏佩里在书中贸然讨论哲学问题时未免有些胡言乱语,不过他们显然都被吸引了。波伏娃说,这是很久以来第一本令她心怀梦想的书。萨特赞同说,这本书让他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产生了乡愁,怀念一种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每个人都从书中的高尚情怀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心怀探索未至之境渴望的人真会遇到“小王子”
《小王子》的故事中,小王子在沙漠中遇到了飞行员。1928年,住在西撒哈拉一所从法国漂洋运来的木头棚屋里的朱比角机场负责人——圣埃克苏佩里,在两个油桶支起的门板上写作时,可能真的遇到了有着金色卷发和淡淡哀伤的“小王子”。
一年前他来到这里,成了一名邮政飞行员,那所木房子一面朝向大海,涨潮时海浪拍打窗子;另一面朝向沙漠,毗邻一座宏伟的西班牙要塞。
那时的他曾在信中描述自己的工作:身兼飞行员、大使和探险家三职。而这相当于20世纪的游吟诗人、十字军战士和游侠骑士。他在飞行中描绘冒险——“一种经久的渴望,去探索未至之境,任凭双脚引路,不论明天如何”。他从达喀尔给一位老师写信:“当引擎在里奥德奥罗上空轰鸣,我从一个新角度观看世界,回忆、希望和文艺小白脸们的圈子,等等,我感觉自己变得明智了。”
斯泰西·希夫努力摸索着,不放过任何最小的细节,试图判定圣埃克苏佩里是怎样一个人。在她看来,圣埃克苏佩里的人生充满了矛盾:作为先驱,他却活在过去;作为科学爱好者,他却最相信本能;作为作家,他却不信任语言和知识分子。他回避贵族生活的束缚和义务,却全然保留了封建领主的世界观。他呼吁人们彼此以兄弟相待,内心却是一个精英主义者。他不擅长交际,却是他人眼中难以忘怀的当众讲故事的达人。
“在书中,他可能听起来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冒险家,但现实中,他既是一个脆弱、痛苦的孩子,近乎贪婪地渴望得到理解,又像传说中的超人那般勇敢,既是宇宙里的顽童,又是沙漠里的酋长。他很少执着于现实,也从不讲求实际,他极具人性,超脱生活。他为他所处的时代赋予了传奇色彩……”
正如小王子并不知晓自己是一个多么可爱而又带给他人美好的小家伙,一味困顿于与玫瑰花的情感纠葛中,圣埃克苏佩里也不知道自己的作品有多伟大,不知道他的名字会使人思想变得多么开阔,身处的空间变得多么广阔。他的作品加起来不过一抱,而且其中有些已经过时,但它们都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让我们想超越自我,像波伏娃曾经表达的那样:让人心怀梦想。
因《小王子》而永生的作家或许只想治愈自己的格格不入
这位写出我们时代最温柔文字的作家,人生远比他透露的更丰富。而与之同时代人们的认知往往是片面的。这大概能解释,在上世纪40年代,圣埃克苏佩里何以被讽“靠螺旋桨转动发出陈词滥调”;《小王子》则常常遭致“做作多情”的指控。好在斯泰西·希夫“行文优雅、泰然沉静”,用此种叙述方式回顾这位矛盾重重、争议颇多的天才作家的一生似乎恰如其分。
在传记作家建立于扎实史料上的主观描摹中,圣埃克苏佩里表现得极度缺乏个人野心,是一位坚定的独行者。他认为,不顺从更能展现出英勇。众多关于他不走寻常路的传说掩盖了作家的本色,让他的形象渐渐与小王子难以分别,实际上两者的确互为映照。但是希夫坚持认为,若只读《小王子》,便无法看清圣埃克苏佩里的全貌,甚至不可能真正读懂《小王子》这本书。“作品忠于作家的生活,但仍然不能完全代替他。”
许多人认为圣埃克苏佩里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而希夫告诉我们,他只是与他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圣埃克苏佩里弯着腰、身体僵硬,已经变得非常固执,不切实际到了粗鲁的地步。他从年轻时就哀叹一个时代结束了。在他学会飞行的20年里,航空业越来越强,他却越来越弱,他在科西嘉的战友可以开飞机绕着他转圈,知识也不比他少,或许他们没有清楚地意识到,对于他那一代飞行员来说,几乎毫无意义的冒险行为是飞行运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增添了飞行的韵味。他那个时代的飞行员只寻求一个结局,他们并不渴望在自家的床上终老。”
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圣埃克苏佩里一直在画一个小人儿——在信件里、在作品的题献页上、在数学方程式中、在餐厅桌布上、在手稿的空白处。终于有一天,他在第八大道的杂货店里买了一套儿童水彩,开始了小王子的创作。别人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而在他送去印刷的每一页稿子背后,都有一百页撕碎的手稿,还有人听到他在创作时不时发出笑声……他对这本薄薄的小书严苛而喜爱。
现在我们知道,这是一本治愈之书,而它最先治愈的或许是作家本人。(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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