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夺冠》虽然片尾打出了“本故事纯属虚构”的字样,但并不妨碍观众们调用自己的真情实感、共同的真实记忆主动去为一部电影完成戏里戏外的情感补全。
首个冠军
1981年11月16日,北京时间17时,东京时间18时,第三届女排世界杯的最后一场比赛在日本大阪打响。中国女排的对手是东道主日本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听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台湾同胞们,海外侨胞们……”典型的宋世雄解说开场白响起,他特有的高亢激昂、语速极快的声音,为中国女排酣畅淋漓的比赛做了最好的注脚。
赛前,日本队的主教练小岛孝治竟然没剃胡子,他告诉袁伟民,他要战胜了中国队,拿到了世界冠军再刮胡子。
比赛一开始,中国队完全压倒了占据主场之利的日本队,第一局,15∶8拿下。第二局,15∶7。中国队领先两局。世界杯的赛制计算小分,凭借此前的优异表现,2比0领先的中国女排其实已经夺得了冠军。中国女排的姑娘们蹦跳着抱成一团,欢庆胜利。报道席上的许多记者纷纷离席去抢占专线,向世界发出快讯:中国女排获得世界杯冠军!解说席位上的宋世雄挥动着拳头,嗓音沙哑:观众朋友,听众朋友,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中国队已经以2∶0连胜日本队两局,现在中国队已经荣获这届世界杯的冠军了!这是三大球在我国历史上第一次获得世界冠军!
虽然冠军已经产生,但是比赛还没有结束,日本队不甘心在主场观众的呐喊中丢了颜面,即使冠军丢了,比赛也不能输。而中国女排的球员们似乎还沉浸在晋身世界冠军的喜悦当中,转眼间,12:15,7:15,顽强的日本队将比分扳成了2比2平。
关键的第五局开始了,一开局中国队依然不顺,日本队再一次以4:0领先。中国队也拼了命地追,一口气追成8:4领先,但接下来,中国再一次以14:15落后。此时,日本只要再赢一分,就将取得全场比赛的胜利。
首个冠军,已经足够成就女排的荣耀,但这个冠军很可能要有一块瑕疵。袁伟民用了他的最后一个暂停,他发火了。张洁云后来回忆,“到第5局的时候,袁指导确实是发火了。不是真正的发火,是确实火非常大那种,对着我们相当于吼那种,‘你们如果输掉了这场球,这个球拿不回来,你们就是太丢人了,因为你们不是完全的冠军。’”
千钧一发之际,中国女排的牙关咬紧了。比赛继续进行,孙晋芳将球传给了4号位的郎平,郎平一记重扣,中国队夺回了发球权,此后,依靠郎平的扣球和周晓兰的拦网,中国队以16比15拿到了赛点。随后,中国队还是陈亚琼在发球,日本队的进攻,孙晋芳拦网得分,17比15。最终,中国女排以七战全胜的战绩,当之无愧地登上了第三届世界杯赛的冠军领奖台。这也是中国首次夺得的集体球类项目的世界冠军。
领奖台上的姑娘们泪洒衣襟,而中华大地上,不知有多少人为这激动的一刻流下了滚烫的泪水。北京的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人们彻夜高呼“中国万岁,女排万岁!”
此后五年,中国女排每逢重大比赛的决赛都遭遇东道主,但总能上演神奇胜利。她们迎来了“五连冠”。而夺冠的过程一次比一次激动人心。第二年的女排世锦赛,中国女排首战告负,但随后,她们用连续6个3∶0夺得了冠军。中国女排用一次次艰难的胜利为自己书写了传奇。
竹棚精神
中国排球运动在“文革”中停滞了十余年后,1976年6月1日,袁伟民组建了新一届的中国女排。这一天,恰好是国际儿童节。袁伟民招致麾下的女队员们,其实也是一群平均年龄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袁伟民与女排队员
排球运动,需要充沛的体能、熟练的技巧、顽强的意志和必胜的信念。被“文革”打乱了十余年后,中国的排球队员很难具备前两项。但这可以靠后两项来弥补。从漳州基地的竹棚开始,女排姑娘们承受着近乎残酷的训练,从那时起就在训练中落实了“三从一大”(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大运动量训练)的原则。当时的女排教练、袁伟民的助手邓若曾说,那时的国家队训练不像现在,主要练战术、配合,可以说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包括最基础的力量训练,队员们要承受在省市队时几倍的训练量。竹棚可以说奠定了女排的精神基础。1978年、1979年的时候,为了尽快在大球项目上取得突破,国家体委根据各项目的实际水平,提出要大力发展女排运动,鼓励各地发展训练基地。郴州的反应最快,仅用40多天就把基地建了起来。
40多天的工期,不可能建起完备的设施,主训练馆实际上就是用竹子搭起来的竹棚。一大一小两个竹棚,地板经常会起竹刺,训练救球时把队员的手都刺破了。这一点倒是与女排诞生之初的漳州训练基地保持一致。后来被称作“竹棚精神”的艰苦训练由此也得以延续。
那时的漳州基地已经颇具规模,各项设施也比较完备,之所以转场简陋的郴州基地,邓若曾说,郴州相对偏僻,有战术保密的需要,更关键的是,那时候人们相信,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磨炼人的意志。
1979年,在郴州集训之后,女排首次战胜了以意志顽强著称的“东洋魔女”日本队,夺得了那一年的亚锦赛冠军,郴州也由此被视为女排的“福地”。然而不久之后,世界女排的格局、打法发生了变化,技术型代表日本队的霸主地位逐渐被身体力量型的美国、古巴女排取代。当年女排的技术顾问李安格说,那时候古巴女排的六名主力身高全部超过一米八,美国女排的主攻手海曼,身高甚至有一米九五。中国女排迫切需要一名“重炮手”。那一年,求贤若渴的袁伟民在北京女排对江苏女排的一场比赛中发现了一门“重炮”,她就是郎平。那一年,郎平18岁。
袁伟民与郎平
当时的郎平虽有一米八四的身高,力量和技术却难以恭维。但袁伟民认定这是一块璞玉,精心雕琢。为了使郎平尽快成才,袁伟民让正当华年的杨希退居替补席,甚至情愿以洲际比赛付学费。事实证明,袁伟民没有看错人。在中国女排首夺冠军的第三届世界杯中,宋世雄报出了这样一组赛事数据统计,7场比赛,中国队共扣球1116次,其中郎平一人扣球407次,扣球命中率接近百分之五十。“铁榔头”的别号就此流传。
魔鬼大袁
当1976年中国女排初创时,袁伟民提出的口号是“三年打基础,五年出成绩”。到1981年夺得首个世界冠军时,这支队伍恰好五岁。
国家体委宣传司教育处处长鲁光当年在郴州跟随女排训练,真正见识了袁伟民。袁伟民站在球网旁的一个高台上,旁边是一筐白色的排球,他几乎是不间断地把球扣向对面。那里,受训的一个女排队员就要追着球飞身扑救。一个滚翻后要立马爬起来,因为下一个球紧接着扣了过来,而且是飞向了她最难救起的角度。
这种训练方法并非袁伟民所创,而是来自把日本女排带入辉煌的著名教练大松博文。“文革”前,大松博文曾来华短期执教,把他创造的“极限训练法”带到了中国。袁伟民那一代的排球队员,对此都曾有体会。据说当年大松博文训练日本女排时,训练场旁边都要摆一个木桶,那是为队员体力透支时呕吐用的,不过,呕吐之后,还要接着练。因训练残酷,大松博文得到了“魔鬼大松”的名号。大松博文有一句名言“人最苦的莫过于战胜自己。”在袁伟民日后所著的《我的执教之道》一书中,主旨之一也是“战胜自己”。
与“魔鬼大松”不同的是,袁伟民从不打骂队员,但其训练之严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的大运动量训练究竟有多大,没人能说得清,因为女排的训练量是没有上限的。袁伟民对训练量有特殊的计算方法。比如,以10个球为一组的扑救训练,每个人练三组。但这10个球是指扑救起的10个“好球”,没接起来的“坏球”不但不算,还要从好球里扣掉一个。理由是比赛中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等于丢了一分。这样一组球下来,队员们实际要扑救的可能要成倍增加,甚至到了最后体能透支,“坏球”多了,完成数量成了负数。但是无论如何,每天“账面”上的数量不完成,队员们是不能休息的。
中国女排身高体质各方面都不如国外,只有比别人多付出才会有战胜对手的可能。私下里,女排队员们对冷酷的主教练也曾称之为“魔鬼大袁”,但训练场下的袁伟民积威犹在,队员们对他又敬又怕。当时的女排队长曹慧英曾对鲁光说,和苏联女排比赛,从球网望过去,她们的腿比我们的腰还粗,不这么练,怎么打得过她们?练传球时,张蓉芳的手戳了,给高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缩一下,教练就专门给特别高的球,张蓉芳疼得一边哭一边传,即便这样也不叫停。一旁的队医跟着一边看一边哭。不止张蓉芳,12名女排队员,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故事一大把。
女儿国中的小伙子
排球训练中,最苦的就是练防守。为了有针对性地对付美国、古巴女排强攻,袁伟民安排了男排队员做陪练,构成强大的假想敌。
在鲁光的报告文学《中国姑娘》原稿中,有一章就是专门写男陪练的《女儿国中的小伙子》。但后来发表时,被编辑拿掉了。以致直到20年后,人们才在女排新任主教练的位置上,重新认识了这位当年的“陪打队员”,他就是陈忠和。那时,陈忠和的主要任务就是观看主要对手的比赛录像,然后模仿她们的扣球手法。他能够把美国的海曼、古巴的路易斯等世界著名主攻手的重扣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连她们扣球时咬牙、瞪眼的表情也加进去。这种重扣打出的球的确如炮弹一般,打在身上往往要青一块紫一块。但做这种训练时,袁伟民甚至把球网挪到了离墙只有3米远,让她们躲都没处躲,只能硬接,突破心理障碍。
郎平与陈忠和
主教练袁伟民率队夺得了“五连冠”的前三个冠军,1984年奥运会夺冠后,升任国家体委副主任。2004年从国家体育总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休。袁伟民卸任后,他的助手邓若曾继任中国女排主教练,夺得了1985年女排世界杯的冠军。后因身体原因辞职。
郎平、袁伟民和陈忠和
责任编辑:单蓓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