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日报2020年10月23日8版
胶州湾水下考古:“锁定”一战沉舰遗址
2020年度胶州湾外围海域水下考古收官取得阶段性重要收获 后期大量修复、保护工作将在青岛的北海基地展开
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山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青岛市文物保护考古研究所联合组织实施的青岛胶州湾外围海域水下考古调查,10月22日传来捷报。50余天的调查工作取得两项重要成果:在大公岛南部海域发现并确认1处一战时期大型沉舰遗址;在胶州湾内新发现3处水下文化遗产疑点。前者成为本次调查的最重要收获。
超30米深潜32次 总计1034分钟
从8月5日至9月23日,调查工作历时50余天,主要采取物理探测与潜水探摸相结合的方式,对前期掌握的水下遗存线索进行调查。物理探测面积达50平方公里,总探测距离达566公里。在胶州湾内、竹岔岛周边、大公岛南部海域共发现水下疑点23处,潜水核查了其中14处疑点,累计潜水89次,潜水时长3127分钟。其中水深超30米的潜水32次,时长达1034分钟。
其中,在大公岛南部海域发现并确认的1处一战时期的大型沉舰遗址,是本次调查最重要的收获。现场采集到出水钢铁舰材、武器弹药、扇叶、水管阀门、皮革鞋垫、煤块等铁质、铜质、木质、铅质等材质的百余件文物,可复原的共计45件,带有文字的两件。出水文物、船体建造工艺及相关文档记载,都为遗址的性质判断提供了重要佐证。
另一项重要成果是在胶州湾内新发现3处水下文化遗产疑点。新发现的3处疑点中,1处采集到铁锚、煤、铁质凝结物等的遗物,因工期未能进一步深入调查,作为线索留待以后进一步做物理探测和潜水确认。另外2处疑点位于航道上,因客观原因未能予以潜水探摸确认,但通过文献档案的整理分析,对其性质有了初步认识,极有可能也为一战时期沉舰。
新发现为日德海战提供重要实证
专家表示,此次调查发现的一战时期相关遗存,对研究发生在胶州湾(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唯一的亚洲战场)的日德海战提供了重要的实证资料,通过对沉舰信息的捕捉诠释,对于进一步丰富我国水下文化遗产的沉舰类型,深入研究当时军事文化水平和世界历史进程具有积极的意义。
据了解,目前考古工作采集的出水文物均已做好文字、影像、登记等记录工作,并移交给位于青岛即墨区的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北海基地进行保护处理。研究团队正在编写工作报告,对确认的1处沉舰遗存和发现的3处疑点进行评估并提出工作建议。
历史上的胶州湾是怎样的存在
胶州湾位于山东半岛的东南隅,古称少海(齐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又称幼海、小海,清代及以后则称胶湾、胶州澳,1898年《中德胶澳租借条约》签订时称“胶澳”,近代叫胶州湾。
此片海域形成近乎内海的天然良港,在历史上颇具重要地位。《胶澳志》载“上可蔽登莱,下可控江浙,盖形胜必争之地”“西国兵船测量中国海岸,无处不达。每艳称胶州湾为屯船第一善埠”“航海者的福星”“历史的地理枢纽”。德国人李希霍芬考察后更多次建议“铁血宰相”俾斯麦,选择青岛作为华北最大和最好的港口……古往今来,胶州湾孕育了青岛丰厚的海洋文化遗产。
据了解,青岛拥有817公里的海岸线,海域面积达1.22万平方公里,围绕胶州湾,史前先民的贝丘文化遗址、先秦五大古港之一琅琊港、宋元北方唯一的市舶司板桥镇、明清以来的金口港等都在青岛发端孕育。市文物部门也正在展开对青岛海域沿岸以古代明清海防遗迹为主打的文化遗产的保护与普查。未来,琅琊古港、金口古镇、宋金海上战场都将成为青岛本土水下考古的重点项目。(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 李魏 张芝萌)
一次突破性的大难度水下考古
三位青岛本土水下考古队员讲述50余天考古“奇遇”
从8月5日至9月23日,全国16名水下考古队员在青岛集结。
按照青岛考古队员魏超的说法,这样的聚首实在来之不易。“国内从事水下考古者屈指可数,数下来拿到国家文物局颁发的水下考古资格证书的专业从业者不超过200人,而这一在中国拥有30年历史的年轻的行当,目前真正的一线人员只有70人左右,其中的16人,能够在新冠疫情常态化的背景下聚首,经过前期包括军方在内的多方鼎力支持、协调,顺利开展并完成50多天的考古任务,真的是太不容易。”
16人组成的水下考古队,队员来自北京、广东、海南、山东等地,其中尹锋超、魏超和薛广平三位成员来自青岛。昨日三人接受本报记者采访,讲述50余天考古“奇遇”。队长尹锋超将之概括为一次具有突破意义的大难度水下考古。“自8年前起,我们就不断地收集整理相关的档案、图像等资料,得到指向性线索,今年我们检验了前期资料分析整理的价值,证明了该项考古工作有的放矢,工作成果卓有成效。考古队员到达了沉舰遗址的位置,确定了它目前的状态和性质,这正是突破所在。”
水下探摸之前先花一个月精准定位
水下考古不同于陆地考古,并非所见即所得。队员们告诉记者,50多天的时间,大约前一个月都在进行水下探摸之前的信息收集和专业设备的物探工作,以便精准定位。
先是前期的陆上调查:船老大,渔民,岛上居民……全部是资料信息的来源。这次胶州湾考古在信息搜集上大费周章,队员们收到了中文、德文、日文的资料。
不过就算有详实的资料基础,水下和陆地考古作业也是天壤之别。工作海域确认的只是个范围,很难准确定位海上的具体位置,它不像田野考古有具体的参照物可供寻找;另一方面,水下考古作业基本靠经纬度来定位,在水面确认的位置和潜入海底后其实又完全不同,存在偏差是不可避免的。有时看似差一点,却谬以千里;有时因水下环境能见度差,近在咫尺,却看不到。
为了尽可能缩小工作范围,物理探测设备必不可少。磁力仪,用来探测铁质,仪器的数据线会有大波动;浅地层抛面仪,多波束测深仪,这两种设备扫描整个海床形态,遇有凸起物,再通过精准的GPS定位,潜水下去,以人眼识别确认。这些前期工作用时就耗去一个月。
恶劣的天气和水母只是危险中的九牛一毛
天气,海洋水流,每日的潮汐变化,还有水母、渔网、渔民作业……影响水下考古的因素真是一言难尽。
2020年夏季,青岛的天气比之以往颇有些异常,尹锋超记得有一次,行至海上突起大雾,能见度不足百米,船只能通过导航系统,互相鸣笛提醒,十分危急。有时无法预判工作海域的情形,好不容易行驶了两个半小时到达探摸点,却因为涌浪太大,无法抛锚泊船,不得不返回。其间有几次从外围海域转到胶州湾内开展部分调查工作,正是受到天气和海况的影响,无法在胶州湾外作业。不过倒因此有了三个可疑点的新发现,也是意外的收获。
另外一个不是意外的意外,这次水下考古,16人中有7人都遭遇了神秘美丽的水母的“亲密接触”,这种透明生物在水下不易察觉,而且水母的特性是,不论活着还是死去,漂浮在水中的触须都有毒性。最严重的一位,基本上整个面部都被蜇伤。
这还不是最大的危险。水下考古队员最怕的是渔网。废弃的渔网会将沉没物层层包裹,而在能见度不高的水下,渔网会缠到进行探摸的队员身上,难以脱身,所以通常队员们都会两人一组,每个人身上都带有特制的潜水刀,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水下考古队员而言,危险也会随时出现,不可预见。魏超向记者讲述此前在另一次考古任务中,他的气瓶头出现故障,吸不到氧气,而通常这种情况下,30秒便是生死线。那次同伴及时发现了他的异常,快速将自己的气嘴给他,自己使用备用气嘴,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魏超说,也正因如此,对于水下考古而言,队员间的默契配合才更加重要,而同生共死的经历也会让所有成员之间情深义重,如同兄弟。
一战沉舰遗址的确认得益于混沌中的探摸
基于前期的详细调查,物探设备的扫测,此次考古中最重要成果,那处一战沉舰遗址的长宽高等基本形态,在尚未下水探摸之前,已经初步展露在了考古队员们面前。
但是超过30米的深潜,以及海底的浮泥状况还是带来了可以预期的重重困难。与人们想象的海底多是沙石和珊瑚的样貌不同,在环渤海区域,海底表面多有很深的浮泥,就在考古队重点调查的这处疑点,就有七八十厘米厚的浮泥,轻轻地游动就易浑浊,很难依靠视觉来探寻,唯有触摸和经验判断,但触摸又极易搅动浮泥,矛盾得很。
比如先要确认自己所处的船的位置:如果在船头位置,要重点寻找的是锚,掌握船首的形态;船尾部要尖一些,螺旋桨是船尾最明显标志,中部则要重点摸索船体构件和船舷。很多时候都要依托触感来完成。
这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探摸,队员们最先触摸到了什么呢?他们向记者透露:那是船上的一个铁制构件,被凝结物包裹着,被放进采集袋后,直至由队员带回船上去掉表面的凝结物,才确定了其性质身份。此外,还找到了炮弹,确定了是一艘战舰。
相应的舰船知识也随时就位:透过螺旋桨的大小确定排水量,通过铜管和把手等船体物件,判断工艺和年代。2016年和2018年发现的经远舰和致远舰,最初就是根据炮弹的口径,初步确认了沉船的身份……
考古期间每晚的例会讨论时间
出水文物的后期修复和保护已展开
出水文物如何及时保护,这是一项复杂的技术活儿。文物长期在水下,如果是铜器和铁器,表面附着的氯离子比较多,接触空气会迅速氧化;若是瓷器表面的纹饰也会脱落。所以考古队员们要做的首先是用单反相机记录文物,同时用蒸馏水做脱盐处理。一言盖之先做与空气的隔绝处理。
目前,所有出水文物,都已归至2018年启用的位于即墨的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北海基地。在那里,后期还有大量修复和仪器检测工作要做。此前来自辽宁大连庄河海域发现的甲午海战沉舰——经远舰的大部分出水文物,也在这里修复和保护。(青岛日报/观海新闻记者李魏 张芝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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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水下考古大事记
●1989年,中澳合作的首届水下考古专业人员培训班在青岛举办。
●2006年,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在青岛设立“黄渤海水下考古工作站”,协助国家水下考古中心发掘、研究黄渤海水下考古工作。
●2008年,国家博物馆水下考古基地在青岛挂牌成立,青岛的水下考古工作打开了全新的局面。
●2010年,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青岛基地挂牌成立,青岛成为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十二五”规划中统一部署的三个区域性保护中心之一。
●2012年,青岛在胶州湾海域通过声呐及磁力仪等设备,探及相关遗存线索6处,这项工作成果被列入该年度《中国重要考古发现》。
●2012年,由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与国家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青岛基地联合开展的青岛沿海水下文化遗产调查中,发现胶州湾海域水下“伊丽莎白皇后”号,不仅丰富了青岛近代史研究的史料来源,还拉开了青岛沿海近代军事文化遗产调查工作的序幕。
●2014年,国家文物局与青岛市政府签署了《北海基地共建协议》,双方决定在青岛市即墨区蓝色硅谷核心区内共建北海基地。
●2018年,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北海基地正式启用。
责任编辑:刘聪聪